他爹火烧天倒是冷静。贺加贝躺在床上说胡话,他还在对着镜子练他的“斗鸡眼”和“毛辫功”。火烧天头上寸草不生,长得奇险诡谲,是前抓金、后抓银的形貌。所谓“前抓金”,就是额颅前倾如瓠瓢;“后抓银”,是后脑勺凸出似倭瓜。整个头型是南北随意强调,各顾各地自由突出。关键是在南北分界线上,又异军突起地棱起两道十分抢眼的骨骼线,最终把一颗脑袋,就结构成了可以直接用来讲物理、天体、数学的菱形。加之他嘴大、耳大、鼻子大,眼睛却小如绿豆,只要一出场,几乎啥动作、表情不用做,掌声、拍椅子板凳声就响成一片了。他要再把双耳上下耸几耸,两片大嘴左右错几错,绿豆眼睛来回睃几睃,立马,剧场顶盖就能被掌声掀翻。有那笑点低的,出出溜溜,就乐得肚子抽筋,端直溜到椅子底下不敢再看他了。
可火烧天从来不笑,连生活中好像也不大会笑。冷不丁蹦出一句笑话来,别人都笑得捶胸打背的,他还是那副“老苦瓜脸”不变色。单位集合开会,他的确没乱说乱动过,最多自个儿练练“斗鸡眼”,对着墙壁,咧咧“血盆大口”而已。可他待的地方,就老是出现骚动。尤其年轻人,特别爱朝他跟前钻。领导就觉得他不严肃,爱搞怪。正经场合,几乎也从来没表扬过他。有人还故意煽惑说,领导咋不见表扬你哩?他会淡淡地说:组织忙,咱就不烦劳了!人哪,其实多做些自我表扬是一样的。大家就笑得喷饭了。他在家里,也从不跟两个儿子开玩笑,更不跟老婆草环胡搭讪。他单独有间房,是专门用来练戏的。那些上台要用的特殊道具,都是他自己琢磨出来的。放在那儿,也不许任何人乱摸乱动。他老婆即使要打扫卫生,也都只把那间房的地面掠一掠。两个儿子的丑角戏,全是他教的。火烧天会定期让贺加贝、贺火炬进自己的房,给他们过几招:或是几个眼神,或是一段唱,或是几句道白,再就是讲丑角上台所需把握的特殊要领。兄弟俩初学丑,有了几个咧嘴扯耳的动作,就爱出去卖弄,屡屡被火烧天骂个狗血喷头。说这几下小儿科,就值得出门显摆了?那是杂耍,是猴戏,是卖大力丸的在暖场子勾扯人。火烧天对两个儿子有严格规定:既然唱丑,平常就不能嘻嘻哈哈。不嘻哈,别人都觉得你在嘻哈,再一嘻哈,就嫑想做人了,谁都想在你头上摸一把。尤其是他们父子仨,长得就跟克隆人似的,一起出行,见了没有不笑弯腰的。因此,火烧天平常也不跟儿子出去。即使在家里,气氛也是异常沉闷,沉闷得草环老要打开所有门窗,哪怕是听院子里的狗咬、蛐蛐叫。